苏格兰，你确定要“离”？

世界上遥远的距离，大概是在一起307年了，却还是要谈分手。

9月18日，苏格兰将迎来半个世纪以来的第三次全民公投，该地域内约400万16岁以上的居民需就“苏格兰是否应该成为独立国家”做最终表态，以决定脚下的这块土地是继续留在“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还是脱离。

英国《星期日泰晤士报》委托尤戈夫调查公司于9月2日至5日调查了1084名苏格兰选民的意向，结果显示51%的人支持独立，领先统一派阵营2个百分点——独立派首次反超统一派。公投日一旦多数投票者选择赞成，苏格兰将于2016年3月24日独立。

紧要关头，英国政府和苏格兰政府都在做最后的摇旗呐喊。伦敦方面大派“糖果”：只要留下，就给苏格兰下放更多自治权；而主导独立的苏格兰民族党（SNP）应许：只要分开，苏格兰将拥有更加繁荣民主的明天。

“分手对双方都没好处，”《经济学人》写道。这份由苏格兰商人詹姆士·威尔逊在1843年创办的杂志直言不讳：苏格兰的独处代价高，将成为一个很快变穷的富国。

独立派宣传能量大

为争取选民，独立派喊出“Yes Scotland”（是的，苏格兰）的口号，拉票活动更像一场嘉年华。

路演、影院放映、流动的街头咖啡站……无不被利用起来。一个叫“National Collective”的团体在苏格兰巡游，举办名为“Yestival”的音乐艺术活动，用“文化醒觉”的方式宣扬独立。众筹网站也被利用起来集资，支持苏格兰的自主未来。

24岁的SNP活跃分子大卫·林登和伙伴们游走到了谢特尔斯顿。位于苏格兰最大城市格拉斯哥东部边缘的谢特尔斯顿，是英国最穷、最偏远的地方，男性平均寿命64岁，比英国男性平均寿命少15年。傍晚时分，大卫·林登们挨家挨户敲门游说苏格兰独立的好处：更富裕、更公平、对谢特尔斯顿人的前途更负责，比如工作、医保……

这场由SNP主导的宣传攻势已经上演了一年半。路灯、窗户、广告牌上都贴着独立派的海报和标语。“要苏格兰！再也不要保守派政府了！”是最受欢迎的一条。林登每个月要和其他志愿者拜访400户人家，他们不但次次达成任务指标，而且乐在其中。相比之下，来自工党、自由民主党和保守党的跨党派促统努力却显得懒散无力。格拉斯哥、爱丁堡、阿伯丁等地几乎难觅“Better Together”（“最好在一起”）的统一派标语口号。苏格兰喜剧演员甚至嘲笑道：“这怎么听都像是神经质的前任把你关在地牢里、用胶带封嘴，然后叫嚣的台词。”

“Better Together”的领导人是英国前财政大臣达林，他手下不缺资金，比如反对苏格兰独立的《哈利·波特》小说作者J.K.罗琳在6月份向促统阵营捐赠了100万英镑，商界也纷纷给予支持。达林缺的是像林登这样的志愿者。统一派所雇的寄信和打电话的年轻人，是来自苏格兰南部的寄宿学校的学生。

有些统一派的老人私下也不得不承认，独立阵营的宣传确实有感染能量，就像“虔诚的信徒”——当然这话说得半嫉妒半佩服。所谓能量，就是与投票者有更多互动。最近有民调显示，有超过六成的人认为“Yes Scotland”的宣传效果更加。根据调研机构YouGov的统计，在8月初，独立派已经和65%的投票者有过接触，而统一派只和54%的人打了交道。

问题就在于，来自工党、自由民主党和保守党的跨党派促统显得非常无力，工党议员各自为战，论点又含糊其辞。达林很聪明，但是缺少领导气质。他争辩独立后的苏格兰石油收入会减少，财政危机会比他们想象的要多。另外，苏格兰作为一个国家，将使用什么货币、能否加入欧盟或北约，这些都是重要问题。但是他忽略了一点：许多苏格兰人不想一直被当做依附于英国财政扶持的穷人。

“离”情由来

苏格兰独立派的仇英情绪至少可追溯到1320年。一群苏格兰贵族在给教皇的信中写道：“只要我们还活着，就决不允许苏格兰受治于英国。”

有分析认为，苏格兰当年是出于经济原因，才愿意与英格兰合并的。1707年，苏格兰遭遇罕见的异常天气和大饥荒，经济上难以为继，不得不寻求伙伴以摆脱窘境。只是暴脾气的苏格兰人一直看不惯英格兰人的自鸣得意，高冷的英格兰人也总把苏格兰人的当成乡巴佬。

1912年，自由党首相赫伯特·阿斯奎斯提出“地方自治”方案，为现代苏格兰民族主义的发展提供温床。到了20世纪60年代，英国导演彼得·沃特金的新闻纪录片《可落登战役》让大众反思18、19世纪英国人残酷对待苏格兰高地人的历史，独立情绪再次喧嚣尘上。

1979年，即阿斯奎斯的自治方案提出67年后，苏格兰就权力下放举行了公投，决定是否成立自己的议会、掌握更多权力。那次投票由于支持率未超过公民总数的40%而未果。1997年，苏格兰再次举行分权公投，这次的赞成票超过70%，苏格兰建立了自己的政府和议会，但军事、国防、税收仍是中央政府说了算。

而随着议会中苏格兰保守党的式微和苏格兰民族党的逐渐坐大，权力下放也显得不够了。

1955年保守派在苏格兰还能赢得半数以上的议席。但在撒切尔夫人担任首相期间，因率先在苏格兰地区试验“人头税”政策，加上实行私有化、打压工会、破坏罢工等政策，激怒了该地区选民，使保守党势力基本退出苏格兰，至今没有恢复。加上上世纪80年代以来英国政府主导的去工业化，苏格兰经济伤痕累累，钢铁厂、造船厂纷纷倒闭，激进的工会发起拯救工业的斗争，苏格兰政治更加左倾。

2010年大选，保守党在苏格兰只赢得一个席位。2011年，由党魁亚历克斯·萨蒙德和尼古拉·斯特金强力领导的SNP在苏格兰议会选举中取得多数，随即与英国首相卡梅伦展开了关于苏格兰独立的第三轮公投谈判。

去年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去世消息传出后，格拉斯哥人即兴跳起苏格兰高地舞。不久前，苏格兰民族主义者甚至穿着熊猫服讽刺，苏格兰保守党议员的数量比爱丁堡公园里的熊猫还少。

苏格兰要“离”，除了民族情感和SNP崛起，更重要原因还是出于经济——就像当年与苏格兰的结合。

上世纪60年代末，位于苏格兰海域的北海发现了油田，使英国一跃成为欧洲第三大产油国和第四大天然气生产国。1979-80财政年以来，英国600亿桶石油中有2/3来自北海油田，总利润达到1830亿英镑。苏格兰耿耿于怀的是：巨大收益归英国中央政府所有，苏格兰每年还要向中央政府交纳近90亿英镑油气税。如果苏格兰独立，以现有的渔业作业线为国界，苏格兰将获得95%的油田和60%的气田。预计到2017-18年，石油收入将达到每年70亿英镑，有了油田，民族主义者更加理直气壮地相信：脱离了英国，苏格兰独享油水的日子会更好过。

精算经济账

《经济学人》替苏格兰算了一笔账：如果独立，前期经济状况看上去确实会不错。新首都爱丁堡和石油城阿伯丁将成为收入增长最快的城市。但好景未必长久。独立后的苏格兰将会成为一个富国，不过会很快变穷。

SNP说，独立后将实行低税政策，人均年收入可以增加1000英镑。不过《经济学人》认为，这个数字是根据对石油价格的预估，以及苏格兰负债情况、人口数量、生产能力所“设想”出来的。而英国政府估计，要是英格兰能留在英国，每个苏格兰人每年平均能多得1400英镑——苏格兰人老龄化严重，生产力偏低，因此中央政府每年要在每个苏格兰人身上多花1200英镑。

人口问题确实严峻。据英国国家统计署的数据，2012年每3.2个苏格兰劳动力对应1个养老金领取者；到2037年，这个比例将变成2.6∶1。财政研究所综合了老龄化、移民、出生率等变量，同样得出未来50年里苏格兰劳动力呈减少趋势的结论。

另外，苏格兰人口的健康状况也不及英国其他地区。2014年对英国404个地区进行的人均寿命调查发现，垫底的10个地区中有8个是苏格兰的。即使是苏格兰最大城市格拉斯哥，男性的平均寿命也只有69岁。

养老金和医疗保健的支出将使苏格兰公共部门不堪重负。苏格兰2012-13财政年的赤字已经高达1400万英镑，占GDP的11%，比希腊和爱尔兰还惨。SNP还计划每年增加3%的公共支出，即使有油田也挡不住这样的无底洞。

事实上，由于频繁出现计划外的停产，苏格兰石油产出量已经呈下降趋势。据独立测算机构“预算责任办公室”的统计，2017-18年石油能给苏格兰带来的利润会降到34亿英镑。而且一旦石油采尽，据英国石油天然气协会估算，清除所有输油管道、钻井平台等设备至少需要4000万英镑。

也就是说，苏格兰不能只依赖石油。虽然苏格兰也有其他利润较高的出口产品如威士忌，以及保险、银行等商业服务，出口市场包括了最大买家美国，以及崛起的中国市场，但也只能暂时缓和。据杜伦大学的调研，由于出口疲软、公司缺乏创新、研发投资不足，苏格兰的生产力比英国其他地区低11%，这将造成苏格外对外贸易的巨大逆差。

加上独立之后，苏格兰需要建立军队、独立的福利体系以及货币制度——萨蒙德一直表示，愿意保留英镑为货币，但英国三大主要政党称不愿意让其他国家与英国享有共同的货币和央行——已经背债不少的苏格兰又能否为此买单？

所以，在双预算和经常账户赤字的情况下，苏格兰独立会面临更严峻的挑战。反过来，苏格兰的“出走”恐怕也会是英国自1922年爱尔兰挣脱英联邦以来最大的打击。受挫的不仅仅是英国人的自尊，还有英国作为一个国家在国际组织以及国际舞台上的影响力。

这就是为什么英国首相卡梅伦苦劝苏格兰人对独立一事慎重公投：因为结果不可逆，一旦脱离英格兰，就没有后悔药可吃；反过来话语间也有警告意味，如果选择留下，以后也不能像魁北克之于加拿大那样无止境地公投下去——别再闹了。

英国财政大臣乔治·奥斯本9月7日表示，即将推出计划，如果苏格兰在9月18日公投中反对独立，将给予苏格兰更多税务、支出和社会福利方面的自治权。

奥斯本说：“未来几天，你们会看到一份对苏格兰下放更多权力的行动计划……届时苏格兰将可以两全其美。他们既能避免分裂的风险，又能获得更多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力，我想这是许多苏格兰人想要的。”

由此看来，分手未必会带来幸福，只有包容差异才能共同进步。英国国旗是由英格兰的白底红色正十字旗，苏格兰的蓝底白色斜十字旗和爱尔兰的白底红色斜十字旗合一而成。后来爱尔兰岛的一部分脱离英国，国旗也未曾改变。试想深蓝底色的红白米字旗去掉蓝色，又会是什么模样？